【第二章】
3009.09.01 08:20A.M.
好吵。
小孩子會哭,沒做好心理準備,何必帶他來上學?
自己吸收不到營養還拖垮別人的情緒。
因為沒有人陪我來,我專心的聽著要怎麼註冊、繳費,對噪音無限煩躁。
「妹妹你的家人呢?」一個長的就不像老師的女人問我,身後躲了一個小鬼靈精,一雙眼前前後後把我掃描了一遍。
「沒來,他們去A公司上班。」我撒謊,不果父母生前是真的在A公司工作。
「馬麻,幫我問他是不是小狘。」那女孩聲音嬌嫩,無疑是──「柚冰!」立花柚冰,我最要好的朋友,也許是頭髮長了,她認不出我。
「啊啊是小狘啊?我剛剛也沒認出來,只覺得眼熟罷了。」立花太太燦笑,「你們同班真是太好了。」柚冰無限附和。
「現在家長們可以離開了,記得12:30就可以來接孩子~」台上正港的老師宣布,小孩們又情不自禁地開始吵鬧,懂事些的畏畏縮縮坐在位子上,衝動些的就大吵大鬧要父母別離開。
剛剛還躲在母親後面的柚冰一手拉著我,一手對母親揮啊揮。
不孤單了。
自四月以來,我第一次綻放笑靨。
女人站在窗外,哈了口熱氣,用手畫了個心型,走了。
這場景,似乎似曾相識
還來不及細想,導師將我們一個蘿蔔一個坑,硬生生壓進座位。
我和立花被暫時分開,他在我一點鐘方向的前三個座位,相隔五個位子。
導師是有沒有腦子?120公分放二排一,110公分放三排四?
但她只是在黑板上寫了「野呂琳」便開始廢話「大家早安,我是一年信班的老師….」
野呂琳,目測160公分,年紀約三末四初,黑色直長髮及腰,不胖,黑框眼鏡,臉上保持那種專業招牌哄小孩的笑容,雖然噁心,但也許令這些人感到親切。
「那我們從一排一開始自我介紹吧,」一疊資料在手,走向一排一。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「奧旻!」男孩回答得頗有氣勢。
半堂課不到,已經到了三排三。
「其實我剛剛就覺得妳眼熟,」野呂看著一個長相清秀、身材高挑的女孩問「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艾莉緹?」後來才聽說是名童星。
「呃呃其實,」女孩不請自站「我就是艾莉提。」艾莉提環顧全班,笑納所有驚嘆,啊啊原來只有我不認識啊,切。
「好,請大家安靜,」野呂琳臉上笑意漸濃,「很高興能教到小明星,將來大紅大紫別忘了老師啊~」艾莉提笑了笑,沒回答,只是坐下,和站起時一樣的自然和不知羞恥。
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琳老師問我。「鬼塚白狘奪。」我的聲音平板無奇,沒有任何抑揚頓挫,也許是被我句點,琳努力擠出笑容再問「你是哪個幼稚園畢業的?」問這個幹嘛?雖然滿腹牢騷,卻只能乖乖回答。
「娃娃屋。」我沒有太多學前就讀,母親在我6歲才把我丟進娃娃屋,那時已經是大班的年紀,下學期為了搶進這間小學的學籍,又轉進另一間,沒想到父母一去世,大姊立刻把我從裡面接了出來自己帶。娃娃屋,是沒有柚冰,離家比較近的那個地方。
惡夢,開始。
「娃娃屋?」野呂一臉不解。
「在楓月區。」我無奈補充。
「楓月區啊......」野呂笑意全失,眼鏡反著冷光看不見眼眸,不過我想,它們當時應該裝滿厭惡吧?
「請站起來。」我無語照做。
「嗯…小不啦嘰營養不良的樣子,想必智能也差不多吧?」我咬牙,憑甚麼下這種以偏概全的荒謬定論?
拳頭握的死緊,剛剛還希望那種氣息是錯覺呢,可笑。
「噯呀真是的,」野呂誇張地嘆了口氣,「每次楓月區都把一些智能不足或人格有缺陷的小孩送來夜火區,真的很麻煩欸!我們夜火區是全國首都,是培養人才,而不是精神治療區。」她輕蔑的瞥了我一眼,再翻看資料,「鬼塚…父母雙亡?」啪的一聲,資料本闔上,「沒有父母管教,又是楓月區來的,我敢篤定…」她邊說邊走上台,用哄小孩的招牌笑容和溫順口吻說
「她是楓月區來的,楓月區的人都是壞人,大家不要跟她好。」
什…麼?
我睜大眼睛,以為自己聽錯了。看著野呂,她亦回瞪著我,眼裡有說不盡的敵意與厭惡。台下所有學生竊竊私語,我沒聽露唯一令我揪心的聲音。
「小狘…」柚冰低語,回頭看她,神色透露了吃驚、憤怒和惶恐。
不是!不是那樣的!柚冰,不要誤會我!
我多想反駁,身體唯一給我的訊息只是,無力。
我當時並沒有甚麼多餘的想法,沒有羞愧,沒有憤恨,只是擔心。那種掏空五臟六負的恐懼在全身上下肆意的流動,從頭到腳的冰。
怕,怕她誤會,卻做不了甚麼。
只能睜睜看著,柚冰恍然大悟的神情,和,憤怒。
『我要絕交』是她的雙眼對我說的,最後一句話。
下課鐘聲,響了。
地獄之門,亦開了。
童年這種東西,幸福這種感受,快樂這種想法。
不過是一個詞,兩個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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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09.10.27 10:30A.M
從壞人事件後,已經過了一個月,就這樣,一直被全班心照不宣的公幹著,其他老師也一樣,就是討厭我,沒有理由。
我把這件事上報學務處也已經一個多月了,沒有下文,好像不該吃驚和再等待。
今天是第一次段考結束,這節課要公布成績。
野呂琳走到最前面,拿著一疊黃色考卷,學生們開始呻吟、祈禱、不安的扭動,坐立不安,如坐針氈。
「先發數學。」野呂整理了下考券,開始唱名「嫚弩,80。」林嫚弩緊張的跑出來領考券,老師拍拍她的頭「加油!」…
「奧旻,98。」全班驚嘆,這小子邊歡呼邊往前衝,差點絆倒卻不影響他的好心情…
「艾莉提,95。」童星興高采烈站起來,做作的甩了一下長髮,優雅的如怨魂索命般飄出領考券,目前他第二名,難怪她能如此造作。
「鬼塚,100。」靜默,不過也正是我想要的,奧民一臉不屑地看著我,舉手。
野呂許可後,他起身「能讓我檢查她的…」我在他說完之前把考券壓在他桌上,砰的好大一聲想必他嚇的飛魂了,「懷疑就直說,可以下課再還我,還有35分鐘。」
我想,殺氣是明顯外洩了,因為他只匆匆對完答案就還我,用不到35秒。
「還有誰不相信琳老師的眼睛?」我故意語帶諷刺。不是很愛對學生自稱琳老師嗎?噁心。
沒有人敢舉手,太好了。
我抽走自己的考券,回到座位,然後舉手。
野旅充滿敵意看著我,然後點頭讓我說話。笨蛋。
「請問老師是怎麼配分的?」
「上面都有寫。」冷冷瞪我。
「所以,對的打圈錯的打叉(是非題)那一大題一題2分,共4題;
選1 2 3 4(選擇題)每題4分共8題;
寫出正確答案(填充題)每題4分,共10題;
故事題(應用題)每題10分,共2題;
加起來100分,沒錯吧?」我看著考券說。
「嗯。」依舊冷淡。
「老師,有扣一分嗎?」
「錯了,就是錯,要扣分,就要全扣。」他大概以為我抓到自己的錯,說的鐵斬直釘。
我是抓到錯了,但不是我的。
「那請問老師,95分是怎麼來的?」我笑了。
「老師」的臉刷的白了,我們偉大的童星也是。
全班把焦點放在那天明明沒什麼事,卻帶了一盒禮物來送給野呂,偉大到可以賄賂師長的名童星身上,向她行最標準,且最鄙夷的注目禮。
「能讓我檢查她的考券?」說這句時故意撇了奧同學,艾莉提似乎也認了,把考券交出來給我。
大略估算,加了40幾分會不會太多?
經過奧旻時,把艾莉提的考券放在他桌上,「奧同學,你檢查錯人了。」愉悅地笑,看著奧旻脹紅的臉,呵呵。
回座時,不忘告訴「老師」一句「請您務必配好眼鏡。」
坐下,無視於其他同學的眼睛。
第二回合,勝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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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全科滿分的成績帶走了第一名的獎狀,重重甩了野呂一巴掌。
「楓月區小孩智能不足」的迷思已經破除,自己放棄的學生,拿下全學年榜首,開學日的預言被拆破,面子緊跟著瓦解。
丟臉啊,我朝她笑,嘲笑。
開學便引起軒然大波的學生,如日中天的童星涉賄;另一位引起軒然大波的學生,來自楓月區的低能兒用最優雅的方式辱罵老師,用最婉轉的方式撕破導師顏面。
獎品,不是獎狀,而是野呂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。
但說實話,剛開始並不是如是一帆風順。
七歲那年,我失去父母親,失去對我最好的兄姊,失去朋友,失去機會。
萬念俱灰之下,我佈下機關,只要時間一到,500伏特的電流就會穿過我的心臟,而那時我已服下安眠藥沉沉睡去,可以毫無痛苦的逃避現實。
在粗略計畫完成後,我考慮著,還有甚麼沒做的?
我恨父母,棄我於不顧;恨手足,沒有兄代父職、姊代母責;恨柚冰,視我輕如鴻毛;恨野呂,毀滅我的所有、我僅存的一切、我的未來、我的希望。
我要毀了野呂,生活本身就是一場夢魘,很累吧?壓力很大吧?
將心比心著呢,你讓我生不如死,我只不過讓你解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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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就形成一種奇妙的型態。
尷尬的氣氛在班上蔓延開來,或者說,大家的臉色都變了。
從一開始的敬畏、不屑,轉變成一種矜持,要敢不敢的樣子。
我不在意,這不是最糟的,也不是我的目標。
「欸!」一個長相嬌嫩的女孩打破沉默,叫住我,我並沒有回答,只是冷冷地看著他。中村茉香,立花柚冰的朋友,艾莉提的走狗。
「要不要…跟我們一組?」中村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。
「?」什麼組?
「國語和數學那個,」在旁邊的艾莉提補充,「對話演戲。」
自從第一次段考之後拿下滿分之後,大家沒有在那麼排斥我,大約是社會的黑暗法則,攀龍附鳳吧?如蛇般的龍,像雞一樣的鳳。
接下來的兩年,我的成績基本上算是完美。除了攸關老師薪資調整的指定考,也就是期末考,固定一落千丈掉到校排末之外。其他的大考小考測驗券都是甲上。我知道野呂對我的偏見,平時表現也是一些扭曲言論,不過對師長不敬、對同儕不友善等等也算是如實記錄。
三四年級的時候,也差不多是這樣。受老師和其他同學的不平等待遇。不過,我也沒在當好人,在學校算是小有名氣。
最後兩年,我遇見他們,從地獄跌進路西法手中。迷人又令人敬畏,身上的配飾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。
有些人和信班的人不同,只是人云亦云罷了。根本不知道我為什會被公幹,只會一眛的在我面前逞兇鬥狠,忘了我壞人的本質,就算有以前信班的人提起,沒有經過場面震撼,再加上我其實一點都不「壞人」,也沒多少恐懼。
更何況,會把老師的話當聖旨的年紀,已經過了。
而「森」,就是所謂的路西法,和其他人。
和感情很好的某些女生一樣,組個小團體,說我們是最好的姊妹等等等,和他們不一樣的是,女生組的無聊小圈圈大多默默無名,而森,卻是大大不同。學校裡就算是新生也聽過森,每個主任都能把森的家長電話倒背如流。
森,義班組成的團體;團員,只有三個人。
能使喚的奴僕不計其數,男學生們幾乎是走狗般地跟在他們身後搖尾乞憐,自願做牛做馬,只要森喊東,絕對沒有人喊西。
最開始的人只是攀龍附鳳,但一被使喚過,自認為在森腦袋中出現過一兩次的,都不敢貿然離開,他們怕,怕等哪天森想起他們的時候不在,錯過和他們打好關係的大好時機。
也是因為,他們知道下場。
如果哪天,當森想起它們時他們不在,會多慘呢?
還沒有人敢去試。
森,井上森天、藤田森靜、水野森流。
看到姓氏就知道他們並不是兄弟,同個字完全是巧合,不過,他們很珍惜這些緣分。
井上森天是標準的老大程式,向每場電影裡的混混,又矮又胖,附贈因為溺愛寵出來的火爆脾氣,自動入主大哥之作似乎不為過?
藤田森靜,很可惜,他的人不向他的名字那麼文靜儒雅,整個人像一隻瘦皮猴,高大的骨架、比女星還豐厚的下唇是他的特色。正因為太瘦了,隨隨便便握拳用力一下也會爆出青筋,這麼可怕的他,地位自然不會落後井上太多。
可是,水野森流才是真正的狠角色。
水野森流不高不胖,不矮也不瘦,乍看之下和他的兄弟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。一副路人甲的樣子,只是他真的,很帥、很可怕。
眉如墨、唇如玉,整張臉如鬼斧神工精心雕刻而成,眼神永遠是那麼波瀾不驚,平穩如浩瀚星群。卻又那麼銳利,令人不敢直視。也令人忌妒為甚麼一個男人可以那麼美?有用嗎?
在水野還沒有加入森之前,井上和藤田頂多就嗆嗆老師、不爽的時候抓個低年級的無辜小孩子出氣、抽抽菸之類的「小事」。
可是自從水野轉進學校後,一切都變了。
有時候還沒被打幾下就哭的小孩變多了,明明沒有傷痕卻哭著說痛的狀況也增加了。藤田和井上越打越猛,每次鬧事,說好了就是井上一個人扛著,不是藤田不爭氣敢做不敢當,而是交給井上才能盡快解決。
不是沒有家長反映過,只是誰看到天文數字不心動呢?和解書連看也不看就簽下去。那些天文數字,不過就是井上先生的九牛一毛。家長們還不如拿錢轉學,利潤豐厚。
這樣的場景已經成了一個程式,困在循環的象限。
和森會認識,是因為同班。據說森一開始頗喜歡我,因為我和他們一樣,站在反對老師那一邊。
我和森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,但如果有老師在「調教」森時偶爾幫忙狡辯一翻,也就是了。他們有的力量,我沒有,我不會和他們一樣打人,也不敢嗆人。他們是虎,而我,就只是孤軍奮鬥的一隻狐狸。
狐假虎威,狐狸縱然聰明於老虎,卻也就是間接證明了自己的力量不過於虎。所以,我從不輕易招惹上。
只是,有時候就算不去招惹麻煩,麻煩也會自己來找你。
一如往常分組討論,雖然有充滿姿色的水野的森被很多其他小團體挖角,但很可惜是依照成績分組。
可能因為老師發現問題學生自動物以類聚也不想惹麻煩,沒辦法,功力學小的老師就這麼默默的把我們發配邊疆。
位子才剛移動完,我正放下書包,就聽到井上邊著早餐邊口齒不清的「欸」了一聲。
除了水野之外連我都看著他。
「我們來玩一個遊戲。」井上傾身靠向桌子,像藤田使了個眼色(藤田原本不在這裡的,只是私自換了位子),後者會意,從桌下拿出一個寶特瓶橫放在桌上。
「被轉到的人被打,如何?」問句,但誰敢說不?
「被誰打?」中村茉香問。
藤田笑回「所有。」
我眼尾輕掃,「誰敢打大名鼎鼎的森。」
井上的眼裡突然裝怒意「幹!鬼塚你他馬的問題多欸!」│中村和另一個短髮女孩縮起肩膀,表情僵硬。
「要或不要,只能選要。」水野森流的聲音淡淡的滑過我的耳邊,「你應該知道惹我們是怎樣的下場,你是聰明人,鬼塚。」
我的唇邊,輕輕的勾起弧度「我知道。」
「好了,開始」在井上一使力的瞬間,寶特瓶開始高速旋轉。
然後,越轉越慢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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